老人家




















我在有天的巴士上
正對面坐著老奶奶
手上提住大包小包
她仔細的注視著外頭
我小心的不讓她感覺到我盯注的視線
她下車的很快
我只抓到按下快門的一瞬間
向來我不畫照片上的東西
但我望著電腦螢幕上的那張照片邊想邊入神
她讓我想起了阿嬤

我跟阿嬤並不算很親很親
一直以來
阿嬤只會說她的家鄉福州地方語
和小時候我原本一竅不通的台灣話
這樣的雞同鴨講
所以不熟的理所當然
那天對面在我面前那個瘦瘦小小身軀上
滿臉的皺紋和表情
我於是浮出阿嬤好久以前的畫面
我記得阿嬤的什麼?
我聽說過年輕的阿嬤就像民初時代的人們一樣
總是有很強的生存力
不識字沒讀過書
卻很有辦法的自己帶大一堆小孩
看到飛天蟑螂都可以徒手拍扁一隻隻小強
後來阿公神奇的回來了
有段時間我們曾同在一個屋簷下
小時候的我是個愛悶哭的大扭蛋
於是我們祖孫說熟當然也不熟
不過我記得阿嬤有次捏在手裡很久
結果原來方形被迫變成圓的海綿蛋糕很好吃
然後我記得在幼稚園的舞蹈園遊會
我號啕大哭的讓第一階段表演失敗後
阿嬤牽我手用台語叮囑我
"但餒賣溝靠丫喔"
以前我們偶爾放假會去阿公阿嬤的家
我們教過阿嬤講國語
喝開水常常變成了喝開"始"
漸漸大了
我們去阿嬤家做客的機會跟著也很理所當然的少了
忘記從何時開始
阿嬤那張和天下老人家一樣皺皺的臉上
開始出現一雙像小女孩天真好奇的表情
行動不便會吵會鬧會害怕還會莫名其妙說著更難懂的話
舉止偶爾令人哭笑不得
她開始忘了一個個的面孔
她開始忘了每個身旁的名字
她開始忘了自己要上廁所
當然也不記得自己在哪裡
只用她的那對像出生嬰兒的眼睛
什麼都很新鮮的在瞻望

阿滋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
曾聽說過有個別名叫做The Long goodbye
我喜歡這個稱呼好特別
已經過世了好一段日子的阿嬤
她曾用了三年的時間
向她的快一世紀的人生和所有事物說再見
幾年前
我們有一個葬禮
一個其實沒有那麼悲傷還有些帶搞笑的葬禮
伴著也許沒有那麼熟和以為平淡無起伏的血親
火化的時候旁人囑咐要記得呼叫往生者
讓他們的靈魂趕在軀體在炬火前逃離以至不被灼傷
我記得那是唯一的一瞬間
第一次感到叫聲阿嬤會哽咽
我想我們也許曾有一絲絲熟悉

我常常在路上有時看著老人家
老老的人身上
都有老老的姿態
皺皺的每條線
都是長長的年歲
他們的眼神
都會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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